《通典》 选举典 第 十 三

作者:杜佑
  选举一并序自昔羲后,因以物命官,事简人淳,唯以道化,上无求欲於下,下无干进於上,百姓自足,海內乂安,不是贤而非愚,不沽名而尚行,推择之典,无所闻焉。爰洎唐、虞之官人也,俾乂水土,缉熙帝载,敷五教,正五刑,播百谷,典三礼,咨于四岳,明扬侧陋,询事考言,故举无失德。然犹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流四凶族,不仁者远,斯则选贤任能之大略也。三王之代,朴散俗浇,难以道驭,务勤其教,立庠塾於乡閭,建黌学於都邑,训公卿大夫之子弟,设俊、造之目而勖勉成之。自幼年入学,至四十方仕,然后行备业全,事理绩茂。秦汉以降,乃异於斯。其行教也不深,其取材也务速,欲人浸渍於五常之道,皆登仁寿之域,何可及已。夫上材盖寡,中材则多,有可移之性,敦其教方善。若不敦其教,欲求多贤,亦不可及已。非今人多不肖,古人多材能,在施政立本,使之然也。而况以言取士,既已失之,考言唯华,失之愈远。若变兹道,材何远乎?  第一歷代制上第二歷代制中第三歷代制下考绩第四杂议论上第五杂议论中第六杂议论下  歷代制上周秦汉后汉周官大司徒职:「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二曰六行,三曰六艺。」並具学篇中。诗、书、礼、乐,谓之四术。四术既脩,九年大成。凡士之有善,乡先论士之秀者,升诸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诸学,曰俊士;既升而不征者,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论进士之贤者及乡老、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再拜受之,登於天府,藏於祖庙,內史书其贰而行焉。书其贰,谓写其副本。在其职也,则乡大夫、乡老举贤能而宾其礼,司徒教三物而兴诸学,司马辩官材以定其论,太宰詔废置而持其柄,內史赞与夺而贰於中,司士掌其版而知其数。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盖择材取士如此之详也。

  秦自孝公訥商鞅策,富国强兵为务,仕进之途唯辟田与胜敌而已。以至始皇,遂平天下。

  汉高祖初,未遑立制。至十一年,乃下詔曰:「贤士大夫既与我定有天下,而不与我共安利之,可乎?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荣之。以布告天下。其有称明德者,御史、中执法、郡守必身劝勉,遣诣丞相府,置其行、义及年。有其人而不言者,免官。」又制诸侯王得自除內史以下,汉独为置丞相也。  惠帝四年,詔举人孝悌力田者,復其身。

  高后元年,初置孝悌官二千石者一人。特置此官而尊其秩,欲以劝勉天下,各令敦行务本。  文帝因晁错言,务农贵粟,詔许人纳粟得拜爵及赎罪。

  至景帝后元二年,詔曰:「有市籍貲多不得官,唯廉士寡欲易足。今貲算十以上乃得官,貲少则不得官,朕甚愍之。减至四算得官。」有市籍,谓贾人有财不得为吏。貲万钱,算百二十也。算十,十万也。时疾吏之贪,以为衣食足,知荣辱,故限貲十万乃得为吏。廉士无貲,减至四算,乃得官也。

  武帝建元初,始詔天下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諫之士,其理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皆罢之。申、商、韩刑名之学,苏、张纵横之说,並不用。

  元光元年,举贤良,董仲舒对曰:「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无教训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言小吏有为奸欺者,守令不举,乃反与之交易求利也。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夫长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貲,未必贤也。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於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智,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混淆也。请令诸侯、列卿、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於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授之以官,以使其材也。无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禄德而定位,录,谓存视也。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帝於是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孝,谓善事父母。廉,谓清洁廉隅。又制:「郡国口二十万以上岁察一人,四十万以上二人,六十万三人,八十万四人,百万五人,百二十万六人;不满二十万,二岁一人;不满十万,三岁一人。限以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习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决断,材任三辅县令。」至五年,又詔征吏人有明当代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给食,令与计偕。计者,上计簿使也。郡国每岁遣诣京师上之。偕者,俱也。令所征之人与上计者俱来,而县次给之食也。

  元朔元年,又詔曰:「夫本仁祖义,德禄贤,劝善刑暴,本仁祖义,谓以仁义为本始。五帝三王所繇昌也。故詔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闔郡而不荐一人,闔,闭也。总一郡之中,故言闔郡也。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於上闻也。究,竟也。言见壅遏,不得闻於天子也。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是时天下慎法,莫敢谬举,而贡士盖鲜,故有斯詔。有司奏请议曰:「古者,诸侯贡士,壹適谓之好德,適,得其人也。再適谓之贤贤,三適谓之有功,迺加九锡。九锡者,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悬,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賁百人,七曰鈇鉞,八曰弓矢,九曰秬鬯。此皆天子制度,尊之,故事事锡与,但数少耳。然九锡经本无文,周礼以为九命,春秋说有之。凡九锡备物,伯者盛礼,齐桓、晋文犹不能备。今三进贤便受之,似不然也。当受进贤之赐。尚书大传云:「三適谓之有功,赐以车服、弓矢。」不贡士,一则黜爵,再则黜地,三则黜爵削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於人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其不举孝,不奉詔,当以不敬论;为其不求士报国也。不察廉,为不胜任也,当免。」奏可。凡郡国之官,非傅相,其他既自署置。又调属僚及部人之贤者,举为秀才、廉吏,而贡於王庭,多拜为郎。居三署,无常员,或至千人,属光禄勋。故卿、校、牧、守,居闲待詔,或郡国贡送,公车征起,悉在焉。光禄勋復於三署中銓第郎吏,岁举秀才、廉吏,出为他官,以补闕员。后汉制同。

  元封五年,又詔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踶,蹋也。奔,走也。奔踶者,乘之即奔,立则蹋人。踶,徒计反。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负俗,谓被世讥论也。累,力瑞反。夫泛驾之马,泛,覆也,音芳勇反。覆驾者,言马有逸气而不循轨辙也。跅弛之士,跅者,跅落无检局也。弛者,放废不遵礼度也。跅,音吐各反。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县察吏人有茂材异等,茂材异等者,超等軼群不与凡同也。可为將相及使绝国者。」绝远之国。

  初,公孙弘以儒术为丞相,天下之学,靡然向风。时太常孔臧等曰:「请太常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择人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輒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輒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輒罢之;而请诸不称者,罚。」时外事四夷,內闕用度,仍募人入羊、谷、奴婢,得授官增秩,復役除罪,大至封侯、卿、大夫,小者郎吏。繇是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孝昭始元初,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前为此官,今不居官,皆谓之故。持节行郡国,举贤良。

  孝宣帝时,諫大夫王吉上言,曰:「今使吏得任子弟,子弟以父兄任为郎也。率多骄驁,不通古今,驁与傲同。至於积功理人,无益於人,此伐檀所为作也。伐檀,诗篇名,刺不用贤也。宜明选求贤,除任子弟之令。」黄龙初,制:「凡官秩六百石者,不得举为廉吏。」

  孝元帝永光元年二月,詔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始令丞相、御史举此四科人,以擢用之,而见在郎及从官,又令光禄每岁依此科考校,定其第高下,知其人贤否也。又詔列侯举茂材。諫大夫张勃举太官献丞陈汤,献丞,主贡献物。汤有罪,勃坐削户二百。会薨,故赐謚曰繆侯。以其所举不得人,故加恶諡。繆者,妄也。其为劝励也如是,故官得其材,位必久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三代以降,斯之为盛。建昭中,因西羌反及日蚀,京房奏:「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遂詔房作考功课之法。具考绩篇。

  成帝建始四年,初置常侍曹尚书一人,主公卿;又有二千石曹尚书一人,掌郡国二千石。盖选曹之所起也。

  汉诸帝凡日蚀、地震、山崩、川竭,天地大变,皆詔天下郡国举贤良方正极言直諫之士,率以为常。又其有要任使,皆標其目而令举之。王莽时,太常学子弟岁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为文学掌故。

  后汉光武建武十二年詔:「三公举茂才各一人,廉吏各一人;左右將军岁察廉吏各二人;光禄岁举郎、茂才、四行各一人,察廉吏三人;中二千石岁察廉吏各一人;廷尉、大司农二人;將兵將军岁察廉吏各二人;监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才各一人。」改前汉常侍曹尚书为吏曹尚书。其时,选举於郡国属功曹,於公府属东西曹,於天台属吏曹尚书,亦曰选部,而尚书令总之。其所进用,加以岁月先后之次。凡郡国守相,视事未满岁,不得察举孝廉、廉吏;以其未久,不周知也。所征举率皆特拜,不復简试。士或矫饰,谤议渐生。

  章帝建初元年,詔曰:「夫乡举里选,必累功劳。今刺史、守相不明真偽,茂才、孝廉岁以百数,汉曰秀才;后汉避光武讳,故曰茂才。魏曰秀才。既非能著,而当授之政事,甚无谓也。每寻前代举人贡士,或起畎亩,不系阀阅。敷奏以言,则文章可采;明试以功,则理有异跡。文质斌斌,朕甚嘉之。」始復用前汉丞相故事,以四科辟士。武帝因董仲舒之言立制,故事在丞相府,今復用之。第一科补西曹、南閤、祭酒,二科补议曹,三科补四辞八奏,四科补贼\决。凡所举士,先试之以职,乃得充选。其德行尤异,不宜试职者,疏於他状;举非人兼不举者,罪。

  旧制,大郡口五六十万举孝廉二人,小郡二十万并有蛮夷者亦举二人,和帝以为不均,下公卿会议。司徒丁鸿、司空刘方上言:「凡口率之科,宜有阶品,蛮夷杂错,不得为数。自今郡国率二十万口岁举孝廉一人,四十万二人,六十万三人,八十万四人,百万五人,百二十万六人。不满二十万,二岁一人;不满十万,三岁一人。」帝从之。又制:「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一人。」推校当时户口,一岁所贡不过二百余人。

  安帝永初二年,詔:「王国官属墨綬下至郎、謁者,经明任博士,居乡里有廉清孝顺之称,才任理人者,国相岁移名,与计偕上尚书,公府通调,令得外补。」

  顺帝又增甲乙科员十人,除郡国耆儒,皆补郎、舍人。阳嘉元年,尚书令左雄议改察举之制,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如有顏回、子奇之类,不拘年齿。尚书仆射胡广、尚书郭虔等駮之曰:「选举因才,无拘定制。六奇之策,不出经学;郑、阿之政,非必章奏。甘、奇著用,年乖强仕;终、贾扬声,亦在弱冠。汉承周、秦,兼览殷、夏,祖德师经,参杂霸轨,圣主贤臣,代以致理,贡举之制,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不可灭戾旧章。」竟从雄议。於是雄上言:「郡国孝廉,古之贡士,出则宰人,宣协风教。若其面墙,则无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礼称「强仕」。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儒有一家之学,故曰家法。文吏课牋奏,副之端门,练其虚实,以观异能,以美风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才异行,自可不拘年齿。」帝从之,於是班下郡国。明年,有广陵孝廉徐淑,年未及举,台郎疑而詰之,对曰:「詔书:「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齿。」是故本郡以臣充选。」郎不能屈。雄詰之:「昔顏回闻一知十,孝廉闻一知几?」淑无以对,乃遣还郡。於是济阴太守胡广等十余人皆坐谬举免黜,唯汝南陈蕃、潁川李膺、下邳陈球等三十余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慄,莫敢轻举。雄在尚书,迄于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