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卷二十三

作者:袁枚
太白山神秦中太白山神最灵。山顶有三池:曰大太白、中太白、三太白。木叶草泥偶落池中,则群鸟衔去,土人号曰“净池鸟”。

有木匠某坠池中,见黄衣人引至一殿,殿中有王者,科头朱履,须发苍然,顾匠者笑曰:“知尔艺巧,相烦作一亭,故召汝来。”匠遂居水府。三年功成,王赏三千金,许其归。匠者嫌金重难带,辞之而出,见府中多小犬,毛作金丝色,向王乞取。王不许,匠者偷抱一犬于怀辞出。路上开怀视之,一小金龙腾空飞去,爪伤匠者之手,终身废弃。归家后,忽一日雷雨下冰雹皆化为金,称之,得三千两。

太平闲吏王员外中斋,予告后卜居江宁,题一斋额曰:太平闲吏。后十年,员外卒,屋之东偏,售于太平守王克端;屋之西偏,售于太平守李敏第。

楚雄奇树

楚雄府(石咢)嘉州者,卜夷地方,有冬青树,根蟠大十里,远望如开数十座木行,其中桌椅牀榻厨柜俱全,可住十余户。惜树叶稀,不能遮风雨耳。其根拔地而出,枝枝有脚。泗州怪碑

泗州虹县有井,是禹王锁巫支祈处,铁索犹存。旁有石碑,头不可动。一那移其头,则碑孔内便流黄水如金色。

雁荡动静石

南雁荡有两石相压,大可屋二间,下为静石,上为动石。欲推动之,须一人卧静石上撑以双脚,石轰然作声,移开尺许,如立而手推之,虽千万人,不能动石一步。其理卒不可解。

瓦屑庙石人无头

太湖旁有瓦屑庙,庙不甚大,中坐石人二十余,头皆斲落在地,亦有以手握之者。相传:张士诚被围,夜有石将军率部伍拒战甚勇。城破后,庙中石人头俱坠地矣。一云:明末,石人夜为民祟,故村民以铁锄击去其头。

十三猫同日殉节

江宁王御史父某有老妾,年七十余,畜十三猫,爱如儿子,各有乳名,呼之即至。干隆己酉,老奶奶亡,十三猫绕棺哀鸣。喂以鱼飧,流泪不食,饿三日,竟同死。

鬼吹头弯

林千总者,江西武举。解饷入都,路过山东,宿古庙中。僧言:“此楼有怪,宜小心。”林恃勇,夜张灯烛,坐以待之。半夜后橐橐有声,一红衣女踏梯上,先向佛前膜拜,行礼毕,望林而笑。林不在意,女被发瞋目,向前扑林。林取几掷之,女侧身避几,而以手来牵。林握其手,冷硬如铁。女被握,不能动。乃以口吹林,臭气难耐。林不得已,回头避之。格斗良久,至鸡鸣时,女身倒地,乃僵尸也。明日报官焚之,此怪遂绝。然林自此头颈弯如茄瓢,不复能正矣。

虾蟆教书蚁排阵

余幼住葵巷,见乞儿索钱者,身佩一布袋、两竹筒。袋贮虾蟆九个,筒贮红白两种蚁约千许,到店市柜上演其法毕,索钱三文即去。

一名“虾蟆教书”。其法设一小木椅,大者自袋跃出坐其上,八小者亦跃出环伺之,寂然无声。乞人喝曰:“教书!”大者应声曰:“阁阁,”群皆应曰“阁阁”,自此连曰“阁阁”,几聒人耳。乞人曰:“止。”当即绝声。一名“蚂蚁摆阵”。其法:张红白二旗,各长尺许。乞人倾其筒,红白蚁乱走柜上。乞人扇以红旗曰:“归队!”红蚁排作一行;乞人扇以白旗曰:“归队!”白蚁排之作一行。乞人又以两旗互扇喝曰:“穿阵走!”红白蚁遂穿杂而行,左旋右转,行不乱步。行数匝,以筒接之,仍蠕蠕然各入筒矣。虾蟆蝼蚁,至微至蠢之虫,不知作何教法。

木犬能吠叶公文麟言在京师到某比部家,甫叩门,有狮毛恶犬咆哮而出,状若噬人者,叶大怖。主人随出喝之,犬卧不动。主人视客,笑吃吃不止。问:“何故?”曰:“此木犬也,外覆以狮毛,中设关键,遂能吠走。”叶不信,主人更出一鸡,黄羽绛冠,申颈报晓。披毛视之,亦木所为。

铜人演西厢

干隆二十九年,西洋贡铜伶十八人,能演《西厢》一部。人长尺许,身躯耳目手足,悉铜铸成;其心腹肾肠,皆用关键凑接,如自鸣钟法。每出插匙开锁,有一定准程,误开则坐卧行止乱矣。张生、莺莺、红娘、惠明、法聪诸人,能自行开箱着衣服。身段交接,揖让进退,俨然如生,惟不能歌耳。一出演毕,自脱衣卧倒箱中。临值场时,自行起立,仍上戏毯。西洋人巧一至于此。

双花庙雍正间,桂林蔡秀才,年少美风姿。春日戏场观戏,觉旁有摩其臀者,大怒,将骂而殴之。回面,则其人亦少年,貌更美于己,意乃释然,转以手摸其阴。其人喜出望外,重整衣冠向前揖道姓名,亦桂林富家子,读书而未入泮者也。两人遂携手行赴杏花村馆,燕饮盟誓。此后出必同车,坐必同席,彼此熏香剃面,小袖窄襟,不知乌之雌雄也。城中恶棍王秃儿伺于无人之处,将强奸焉。二人不可,遂杀之,横尸城角之阴。两家父母报官相验。捕役见秃儿衣上有血,擒而讯之,吐情伏法。两少年者平时恂恂,文理通顺,邑人怜之,为立庙,每祀必供杏花一枝,号“双花庙”。偶有祈祷,无不立应,因之香火颇盛。

数年后,邑令刘大胡子过其地,问双花庙原委,得其详,怒曰:“此淫祠也,两恶少年,何祀之为?”命里保毁之。是夜,刘梦见两人一捽其胡,一唾其面,骂曰:“汝何由知我为恶少年乎?汝父母官,非吾奴婢,能知我二人枕被间事乎?当日三国时,周瑜、孙策俱以美少年交好同寝宿,彼盖世英雄,汝亦以为恶少年乎?汝作令以来,某事受枉法赃若干,某年枉杀周贡生某,汝独非恶人!而谓我恶乎?吾本欲立索汝命,因王法将加,死期已近,姑且饶汝!”袖中出一棍,长三尺许,系刘辫发上曰:“汝他日自知。”

刘惊醒,与家人言,将复建庙祀之,而赧于发言。未几,以赃事被参,竟伏绞罪,方知一棍之征也。

假女

贵阳县美男子洪某,假为针线娘教女子刺绣,行其技于楚、黔两省。长沙李秀才聘请刺绣,欲私之,乃以实告。李笑曰:“汝果男耶,则更美矣!吾尝恨北魏时魏主入宫朝太后,见二美尼,召而昵之,皆男子也,遂置之法。蠢哉魏主!何不封以龙阳而畜为侍从?如此不独己得幸臣,且不伤母后之心。”洪欣然就之。李甚宠爱。

数年后,又至江夏,有杜某欲私之。洪欲以媚李者媚杜,而其人非解事者,遂控于官。解回贵阳,臬使亲验之:其声娇细,颈无结喉,发垂委地,肌肤玉映,腰围仅一尺三寸,而私处棱肥肉厚如大鲜菌。自言幼无父母,邻有孀母抚养之。长与有私,遂不剃发,且与缠足,诡言女也。邻母死,乃为绣师教人。十七岁出门,今二十七岁。十年中所遇女子无算。问其姓氏,曰:“抵我罪足矣,何必伤人闺阃?”讯以三木,始供吐某某。抚军欲拟长流,臬使争以为妖人,非斩不可,乃置极刑。

死前一日,谓狱吏曰:“我享人间未有之乐,死亦何憾!然某臬使亦将不免。我罪止和奸,畜发诱人,亦不过刁奸耳,于律无死法。且诸女子与通奸,皆闇昧不明之事,尽可覆盖,何必逼我供招!宣诸章奏,各拟重杖,使数十郡县富贵人家女子玉雪肌肤困于朱木乎?”次日,赴市受戮,指其跪处曰:“后三年,讯我者在此矣。”已而臬使果以事诛,众咸异焉。

余谓此事与《明史》所载嘉靖年间妖人桑翀相同,桑不报仇而洪乃报仇,何耶?

预知科名

族弟袁楠,作秀才时,癸酉乡试,因有家难,场前奔走倦矣。入闱,进洪字三号。天已晚,即铺板熟睡。二鼓后,闻有人问:“何号是袁相公?”不觉惊起。其人乃同考秀才,素不相识者,问:“君姓袁,可名楠乎?”曰:“然。”其人拱手作贺曰:“君已中矣。”问:“何以知之?”曰:“我临安人,姓谢,与君同号。顷睡梦间,闻外喊题目纸声甚急。及取之,只一纸,首题是『邦有道,危言危行』二句。其时同号中有六七十人,嘈嘈争问:『题目何止一纸?』外答曰:『此号只中洪字第三号袁某,应得一纸耳。』君既坐此号,名姓皆符,故来相报。”袁谢而颔之。

黎明,题纸出,果如其言,乃大喜,自命必中,纵笔疾书,文如宿构,榜发,竟登第。

胡鹏南

胡公鹏南,巡视中城。一日,闻姊病,往视之。妹已昏迷,闻胡至,谡然而起曰:“弟来视我甚善,然弟宜速归。”胡不肯,姊起用手推之,家人子弟不解其故。胡既归,姊语家人曰:“我方死去,押差将送我至城隍府,路遇旌旗皂役曰:『旧城隍升去,新城隍到任,汝且将女犯押回。』问:『新城隍何人?』曰:『吏科给事中胡鹏南也。』我惊醒,不意鹏南即坐我牀上,故我劝令还家,汝等可速往视之。”如其言,胡已沐浴朝服无疾而逝矣。胡乃春圃座师。

龙护高家堰

干隆二十七年,学使李公因培科考淮安。清晨,风雨怒号,生徒惊顾,不能唱名。正踌躇间,地大震,辕外旗竿,被龙攫入云中,不知所往,河水暴涨,与高家堰相齐。河督高公及各厅官面如土色,皆云西风一大,则淮扬休矣。方恐怖间,忽转东风,天低若盖,将压人头,见黑龙在云中拖尾取水,数卷后,顷刻之间,洪泽湖水低三丈,人心大安。龙之鳞甲金光四射,惟头身则不可见。此石埭县教官沈公雨潭所目击。

雷公被污

沈公又云:是年淮安有雷轰轰然将击孤贫院中一老妇。妇方解裤溲,心急甚,即以马桶泼之,随见金甲者绕屋而下。少顷,有雷神蹲老妇之旁,尖嘴黑身,长二尺许,腰下有黑皮如裙遮掩下体,瞪目无言,两翅闪闪摇动不止。居民报知山阳县官,官遣道士来画符建醮,以清水沃其头,至十余石,次日复雨,才能飞去。

李文贞公梦兆

李相公光地未贵时,祈梦于九龙滩庙。神赠诗一联云:“富贵无心想,功名两不成。”李意颇恶之。后中戊戌科进士,为宰相,方知“戊戌”两字皆似“成”字而非“成”字,“想”字去“心”恰成“相”字。

鬼求路引

德龄安孝廉,知太仓州事。内幕某,浙人也,偶染时症。一夕,大呼曰:“归欤!归欤!胡不归?”察其音,陕人也。问:“何以不归?”曰:“无路引。”问:“何以死于此?”曰:“我宁夏人,姓莫,名容非,前太仓刺史赵酉远亲也。万里赍粮而来,为投赵故。赵刺史反拒不纳,且一文不赠,故穷馁怨死于此。”问:“何以不缠赵?幕友与汝宁有冤乎?”曰:“赵已他迁,鬼无路引不能出境,缠他人无益,故来缠幕友,庶几惊动主人,哀怜幕友,必与我路引。”德公闻而许之,召吏房作文书,咨明一路河神关吏,放莫容非魂归故乡。幕友病不医而愈。

石揆谛晖石揆、谛晖二僧,皆南能教也。石揆参禅,谛晖持戒,两人各不相下。谛晖住杭州灵隐寺,香花极盛。石揆谋夺之。会天竺祈雨,石揆持咒召黑龙行雨,人共见之,以为神。谛晖闻知,即避去,隐云栖最僻处,石揆为灵隐长老,垂三十年。身本万历孝廉,口若悬河,灵隐兰若之会,震动一时。有沈氏儿丧父母,为人佣工,随施主入寺。石揆见之大惊,愿乞此儿为弟子,施主许之。儿方七岁,即为延师教读。儿欲肉食,即与之肉,儿欲衣绣,即衣之绣。不削发也。儿亦聪颖,通举子业。年将冠矣,督学某考杭州,令儿应考,取名近思,遂取中府学第三名。月余,石揆传集合寺诸僧曰:“近思,余小沙弥也,何得瞒我入学为生员耶?”命跪佛前剃其发,披以袈裟,改名“逃佛”。同学诸生闻之大怒,连名数百人上控巡抚、学院,道“奸僧敢剃生员发,援儒入墨,不法已甚!”有项霜泉者,仁和学霜也,率家僮数十篡取近思,为假辫以饰之,即以己妹配之,置酒作乐,聚三学弟子员赋《催妆诗》作贺。诸大府虽与石揆交,而众怒难犯,不得已,准诸生所控,许近思蓄发为儒。诸生犹不服,各汹汹然,欲焚灵隐寺殴石揆。大府不得已,取石揆两侍者,各笞十五,群忿始息。

后一月,石揆命侍者撞钟鼓召集合寺僧,各持香一炷礼佛毕,泣曰:“此予负谛晖之报也。灵隐本谛晖所住地,而予以一念争胜之心夺之,此念延绵不已,念己身灭度后,非有大福分人,不能掌持此地。沈氏儿风骨严整,在人间为一品官,在佛家为罗汉身,故余见而倾心,欲以此坐与之。又一念争胜,欲使佛法胜于孔子,故先使入学,以继我孝廉出身之衣钵,此皆贪嗔未灭之客气也。今侍儿受杖,为辱已甚,尚何面目坐方丈乎?夫儒家之改过,即佛家之忏悔也,自今以往,吾将赴释梵天王处忏悔百年,才能得道。诸弟子速持我禅杖一枝,白玉钵盂一个、紫衣袈裟一袭往迎谛晖,为我补过。”群僧合掌跪泣曰:“谛晖逃出已三十年,音耗寂然,从何地迎接?”曰:“现在云栖第几山第几寺,户外有松一株、井一口,汝第记此去访可也。”言毕,趺坐而逝,鼻垂玉柱二尺许。群僧如其言,果得谛晖。

沈后中进士,官左都御史,立朝有声,谥清恪。虽贵,每言石揆养育之恩,未尝不泣下也。

谛晖有老友恽某,常州武进人,逃难外出披甲,有儿年七岁,卖杭州驻防都统家,谛晖欲救出之。会杭州二月十九日观音生日,满汉士女,咸往天竺进香,过灵隐必拜方丈大和尚。谛晖道行高,贵官男女膜手来拜者以万数,从无答礼。

都统夫人某,从苍头婢仆数十人来拜谛晖,谛晖探知瘦而纤者恽氏儿也,矍然起,跪儿前,膜拜不止,曰:“罪过!罪过!”夫人大惊问故,曰:“此地藏王菩萨也,托生人间,访人善恶。夫人奴畜之,无礼已甚,闻又鞭扑之,从此罪孽深重,祸不旋踵矣!”夫人皇急求救,曰:“无可救。”夫人愈恐,告都统。都统亲来长跪不起,必求开一线佛门之路。谛晖曰:“非特公有罪,僧亦有罪,地藏王来寺而僧不知迎,罪亦大矣。请以香花清水供养地藏王入寺,缓缓为公夫妇忏悔,并为自己忏悔。”都统大喜,布施百万,以儿与谛晖。谛晖教之读书学画,取名寿平,后即纵之还家,曰:“吾不学石揆痴也。”后寿平画名日噪,诗文清妙。

人或问恽、沈二人优劣,谛晖曰:“沈近思学儒不能脱周、程、张、朱窠臼,恽寿平学画能出文、沈、唐、仇范围,以吾观之,恽为优也。”言未已,以戒尺自击其颈曰:“又与石揆争胜矣,不可,不可!”谛晖寿一百零四岁。

天上四花园

嘉兴祝孝廉维诰为中书舍人,好扶乩,言休咎往往有应者。将死前一月,乩仙自称:“我天上看园叟也,特来奉迎。”祝问:“天上安得有园?”叟云:“天上花园甚多,不能言其数,但我所管领者,四园三主人耳。”问:“主人为谁?”曰:“冒辟疆、张广泗,其一则足下也。”祝问:“冒与张绝不相伦,何以共在一处?”曰:“君等三人皆隶仙籍,冒降生为公子,享福太多,现今未许复位,园尚荒芜。张福力最大,以作经略时杀降太多,上帝怒之,将置冥狱,幸而生前已罹国法,故犹许住园。君在世无过无功,今阳数将终,可来复位。”言毕,乩盘不动。是年,祝病亡。磟碡作怪常州武生某,素有力。往金陵乡试,路过龙潭,见一妇坐门首,因口渴,向其索茶。妇以生不分男女,大骂闭门进去。生思不与茶则已,何至詈骂,气甚不平。见其田中卧磟碡一条,即用力擎起,架于树上而去。明日,妇开门见之,询邻人,皆曰:“此物非数人不能动,莫非树神所为乎!”因朝夕敬礼,有求必应。或侮慢之,即有不利。如是者月余。生试毕归家,仍过其地。见所置磟碡尚在树间,其下香火罗列,禳祷者纷纷,心知为己所误,笑而不言。是晚,宿店中,思此事终是惑众,必转去说明方好。忽朦胧睡去,见有人告曰:“我某处鬼也,游魂到此,假托树神,以图血食。君新科贵人,故不敢隐瞒。若肯见容不说破,感恩非浅。”言毕不见。生遂不转去,径回常州。是科榜发,果中举人。风流具

长安蒋生,户部员外某第三子也,风流自喜。偶步海岱门,见车上妇美,初窥之,妇不介意;乃随其车而尾之,妇有愠色,蒋尾不已,妇转嗔为笑,以手招蒋。蒋喜出意外,愈往追车,妇亦回头顾盼若有情者。蒋神魂迷荡,不知两足之蹒跚也。

行七八里,至一大宅,车中妇入。蒋痴立门外,不敢近,又不忍去。徘徊间,有小婢出手招蒋,且指示宅旁小门。蒋依婢往,乃圂圊所也。婢低语:“少待。”蒋忍臭秽,屏息良久。日渐落,小婢出,引入,历厨灶数重,到厅院,甚堂皇,上垂朱帘,两僮倚帘立。蒋窃喜,以为入洞天仙子府矣,重整冠,拂拭眉目,径上厅。

厅南大炕上坐一丈夫,麻黑大胡,箕踞两腿,毛如刺猬,倚隐囊怒喝曰:“尔何人?来此何为?”蒋惊骇身战,不觉屈膝。未及对,闻环佩声,车中妇出于室,胡者抱坐膝上,指谓生曰:“此吾爱姬,名珠团,果然美也。汝爱之原有眼力,第物各有主,汝竟想吃天龙肉耶?何痴妄乃尔!”言毕,故意将妇人交唇摩乳以夸示之。生窘急,叩头求去。胡者曰:“有兴而来,不可败兴而去。”问:“何姓?父何官?”生以实告。胡者笑曰:“而愈妄矣,而翁,吾同部友也,为人子侄而欲污其伯父之妾,可乎?”顾左右取大杖,“吾将为吾友训子。”一僮持枣木棍长丈余,一僮直前按其项仆地,裤剥下,双臀呈矣,生哀号甚惨。妇人走下榻跽而请曰:“奴乞爷开恩。奴见渠臀比奴臀更柔白,以杖击之,渠不能当;以龙阳待之,渠尚能受。”胡者叱曰:“渠,我同寅儿也,不可无礼!”妇又请曰:“凡人上庙买物,必挟买物之具,渠挟何具以来,请验之。”胡者喝验,两僮手摩其阴报曰:“细如小蚕,皮未脱棱。”胡者搔其面曰:“羞!羞!挟此恶具,而欲唐突人妇,尤可恶。”掷小刀与两僮曰:“渠爱风流,为修整其风流之具。”僮持小刀握生阴,将剥其皮。生愈惶急,涕雨下。妇两颊亦发赤,又下榻请曰:“爷太恶谑!使奴大惭。奴想吃饽饽,有五斗麦未磨,毛驴又病,不如着渠代驴磨面赎罪。”胡者问:“愿否?”生连声应诺,妇人拥胡者高卧。两僮负麦及磨石至,命生于窗外磨麦,两僮以鞭驱之。

东方大白,炕上呼云:“昨蒋郎苦矣,赐饽饽一个,开狗洞放归。”生出,大病一月。骗人参京师张广号人参铺甚大。一日,有骑马少年负银一囊到店,先取百两与作样,而徐取参数包阅之,曰:“我主人性琐碎,买参不如其意,必加呵责,我又不善择参,可否存此样银于店,命老成伙计多带上等参同往主人处,凭其自择何如?”店家以为然,即收银遣店中叟负参数斤偕往,临行嘱曰:“谨持参,勿落他人手也。”

进东华门,至一大府第,少年同登楼,楼上主人美须眉,披貂裘,戴蓝宝石顶,病奄然,倚枕踞牀,目负参者曰:“所携参果辽东顶上者耶?”店叟唯唯。旁两僮捧参上,逐包开检,所批驳皆洞中行情。

阅未毕,忽门外车马声甚喧,一客入。主人惶遽,命侍者下楼,辞以病不能会客,低语负参者曰:“此向我借债客也,断不可使上楼。彼上楼见我力能买参,则难以无钱相复矣。”客在楼下呼曰:“汝主病诈也,必是抱优童、娶小奶奶,不许我登楼。我偏欲上楼一看!”两侍者固拒之,争吵不已。主人愈惶急,又低语负参者曰:“速藏参!速藏参!毋为恶客所见!牀下竹箱可以安放。”以铜锁钥匙付之曰:“汝坐箱上护守参,我自下楼见彼,或能止其上楼,亦未可定。”踉跄下楼,与客始而寒暄,继而戏骂。客必欲上楼,主人又固拒之。客大怒曰:“汝不过防我借银耳!虑我见汝楼上有银故也。如此薄待我,我即去,永不再来!”主人阳为谢罪,送客出,僮仆亦随之出,许久寂然。

负参者端坐箱上以待;良久不至,始有疑意。开锁取参,参不见。藏参之箱,一活底箱也,箱底板即楼板。方戏骂时,从楼下脱板取参,守参者不知也。

偷画

有白日入人家偷画者,方卷出门,主人自外归。贼窘,持画而跪曰:“此小人家祖宗像也,穷极无奈,愿以易米数斗。”主人大笑,嗤其愚妄,挥叱之去,竟不取视。登堂,则所悬赵子昂画失矣。

偷靴

或着新靴行市上,一人向之长揖,握手寒暄,着靴者茫然曰:“素不相识。”其人怒骂曰:“汝着新靴便忘故人!”掀其帽掷瓦上去。着靴者疑此人醉,故酗酒。方彷徨间,又一人来笑曰:“前客何恶戏耶!尊头暴露烈日中,何不上瓦取帽?”着靴者曰:“无梯奈何?”其人曰:“我惯作好事,以肩当梯,与汝踏上瓦何如?”着靴者感谢。乃蹲地上,耸其肩。着靴者将上,则又怒曰:“汝太性急矣!汝帽宜惜,我衫亦宜惜。汝靴虽新,靴底泥土不少,忍污我肩上衫乎?”着靴者愧谢,脱靴交彼,以袜踏肩而上,其人持靴径奔,取帽者高居瓦上,势不能下。市人以为两人交好,故相戏也,无过问者。失靴人哀告街邻,寻觅得梯才下,持靴者不知何处去矣。

偷墙

京中富人欲买砖造墙。某甲来曰:“某王府门外墙现欲拆旧砖换新砖,公何不买其旧者?”富人疑之曰:“王爷未必卖砖。”某甲曰:“微公言,某亦疑之,然某在王爷门下久,不妄言。公既不信,请遣人同至王府,候王出,某跪请,看王爷点头,再拆未迟。”富人以为然,遣家奴持弓尺偕往。故事:买旧砖者,以弓尺量若干长,可折二分算也。适王下朝,某甲拦王马头跪,作满洲语喃喃然。王果点头,以手指门前墙曰:“凭渠量。”甲即持弓尺率同往奴量墙,纵横算得十七丈七尺,该价百金,归告富人,富人喜,即予半价。

择吉日,遣家奴率人往拆墙,王府司阍者大怒,擒问之,奴曰:“王爷所命也。”司阍者启王,王大笑曰:“某日跪马头白事者,自称某贝子家奴,主人要筑府外照墙,爱我墙式样,故来求丈量,以便如式砌筑。我以为此细事,有何不可,故手指墙命丈。事原有之,非云卖也。”富人谢罪求释,所费不赀,而某甲已逃。

鬼妒二则常德张太守之女,许周氏子,年十七以瘵疾亡。周别聘王氏女,年亦十七,甫缔姻,尚无婚期,王女忽中恶,以手批颊曰:“我张四小姐也。汝何人,敢夺我郎君?”周氏子闻之,告太守。太守夫人治家素严,闻之大怒,悬亡女画像骂曰:“汝与周郎连姻,尚未成亲,汝死,周郎再娶,亦礼之常,何以往害王家女,无耻若是!”骂毕,折桃枝击之。未数下,门外周郎奔来求饶,问:“何故?”曰:“王女口称,张四小姐呼痛去矣,并求替他母亲说情,故婿特来。”王氏女竟愈。

杭州马坡巷谢叟,卖鱼为业,生二女,俱有姿,有武生李某,见而悦焉。李貌亦美,先有表妹王氏慕之,托人说婚,李却王氏,就婚于谢,王氏以瘵亡。谢嫁未逾月,忽披发佯狂,口称:“我王氏也,汝一个卖鱼婆,何得夺我秀才?”取几上剪刀自刺其心曰:“取汝蜜罗柑。”谢叟夫妻往秀才家烧纸钱作斋醮跪求,卒不能救。问:“蜜罗柑何物?”曰:“你女儿之心肝也。”未几,女竟死。秀才又来求聘其妹,谢叟有戒心,不许。妹悦其貌,曰:“我不畏鬼,如其来,我将挥刀杀之,为姊报仇。”谢不得已,仍嫁与之。婚后,鬼竟寂然,为秀才生一子而寡居。人面豆

山东于七之乱,人死者多。平定后,田中黄豆生形如人面,老少男妇好丑不一,而耳目口鼻俱全,自颈以下皆有血影,土人呼为“人面豆”。

粉楦

杭州范某,娶再婚妇,年五十余,齿半落矣。奁具内橐橐有声,启视,则匣装两胡桃,不知其所用,以为偶遗落耳。次早,老妇临镜敷粉,两颊内陷,以齿落故,粉不能匀,呼婢曰:“取我粉楦来。”婢以胡桃进,妇取含两颊中,扑粉遂匀。杭州人从此戏呼胡桃为“粉楦”。

口琴崖州人能含细竹,装弦其上,以手拉之,上下如弹胡琴状,其声幽咽,号曰“口琴”。芜湖朱生

芜湖监生朱某,家富而啬,待奴仆尤苛。捐州牧入都,路出荏平,以一二文之微,痛笞其奴。奴怀恨,夜伺其睡,持所用锡溺壶击其顶门,脑裂而死。店主告官,置奴于法。

后十年,芜湖赵孝廉会试,误投此店,灯下见赤身披血而立者曰:“我朱某也,欲有所求。”赵曰:“汝奴凌迟,汝冤已雪,汝复何求?”曰:“穷极求救。”曰:“汝身虽亡,汝家大富,汝虽为鬼,不合苦穷。”曰:“我死后方知,生前所有银钱,一丝不能带到阴间。奈阴间需用更甚于阳间,我客死于此,两手空空,为群鬼所不齿。公念故人之谊,烧些纸钱与我,以便与群鬼争雄。”问:“何不归?”曰:“凡人某处生,某处死,天曹都有定簿,非有大福力超度者,不能来往自如。横死者,阴司设阑干神严束之,故不能还故乡。”问:“纸钱纸也,阴司何所用之?”曰:“公此问误矣!阳间真钱亦铜也,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亦无所用,不过习俗所尚,人鬼自趋之耳。”言毕不见。赵哀之,为焚纸镪五千而行。

白日鬼

有偷儿戚姓,技最工,攫取渐多,恐迹之者众,因僦义冢旁败屋居焉。有数鬼见梦曰:“若宜祀我,会且致富。”戚于梦中诺之,觉以为妄。亡何,鬼复见梦曰:“三日内祀我,出三日,则若于夜间所偷,予能白日取之。”戚倔强,觉而不祭。三日后,果大病,命其妻检视诸物,征鬼言验否。时日亭午,诸物忽自移动,若隐隐有运之者。欲起夺之,手足如缚,物尽而缚解,戚病亦痊。乃大悟,笑曰:“我烧闷香迷人,今乃为鬼所迷,世俗所称『白日鬼』,其斯之谓欤?”自此改行为善。

饶州府幕友

慈溪袁如浩游幕西江,与宁都州程牧交好。干隆三十一年,程公委署饶州府篆,邀如浩偕往。时郡署新遭回禄,前太守某被焚身死,程公到任,修葺尚未告成。

夜间,如浩持灯往厕中,遇一人年三十许,衣月白衫,举头望月,若有所思,惟下体所著鞋袜,模糊莫辨。见如浩至,拱手问讯。审其音,杭州人也,自言周姓,字澹庵。如浩因署内并无是人,诘所自来,乃欷歔告曰:“我非人,乃鬼也,我系前任司钱谷幕友。上年饶郡被灾,太守某侵蚀赈粮,郡民聂某率领三十余人赴部告准,蒙发本省大宪审问,吊核赈册。不料,太守已早捏造印簿,升斗出入,皆有可凭。大宪为其所欺,遂将数人问成诬告,即行正法。此辈怨魂上诉都城隍,牒阎罗审讯,我系幕友,故被株连,又值公事甚忙,正在查办饶郡灾民册子,候至月余,始得审明,太守某冒赈是实,又冤杀数人,即遣鬼隶擒缚放入火中,以故在署烧死。我非同谋,罪虽获免,而皮囊已腐,不能还魂,只得稽留在此。因停厝处被瓦木匠溲溺,终日秽杂,坐卧不安,先生肯为我移至郊外,含恩不浅。”言讫不见。

如浩次日寻至署后,果见黑漆棺一具停在墙边,诸工作人在旁喧嚷,遂告知主人,舁至城外,择地掩埋,作文祭之。雷诛不孝

湖南凤凰厅张二,赋性凶恶。父死,依母而居。母年七十余,视若老婢,少不如意,辄加呵叱。邻里忿极,欲鸣之官,母溺爱隐忍,反为调护。

干隆庚寅六月七日,值其生辰,留群不逞饮酒食面。家故贫,未娶,厨中仅母一人司炊。某酒酣索面,母云:“柴湿火不旺,姑少待。”某怒,赴内呵责,母急捧一碗战兢而至,因煌遽,忘下葱姜。某益怒,按碗劈面打母,母倒地仰天大哭。忽天光昼晦,云气如墨,雷声隐隐而起,某自知干天之怒,即扶母起,跪地谢罪。母亦代为跪求。某伏母后,抱持母足不放,雷电绕屋不去。母起立焚香,忽火光如流星飞入中堂,将某摄去,击死于街。邻里聚观,同声称快。

朱孝廉名锦者适主敬修书院讲席,闻而趋视,见其面目焦黑,左太阳一孔如针大,作硫黄气。其身局缩如僵蚕,提起即长,放手即缩,盖骨节已震碎矣。背间有字,似篆非篆,不能识。

桂花相公江西丰城县署后有桂花相公祠。相公之里居姓氏弗可考,相传为明时人,作幕丰城令。有盗案株连数人,相公廉其冤,欲释之,令不从,遂大怒,触桂树而死。后人肖其像,为之立祠,称为“桂花相公”。相公甚灵异,宰斯土者,必先行香。凡有命案,发觉前一日,相公必脱帽几上,自露其顶。始而异之,积久如是,亦弗之怪。落漈

海水至澎湖渐低,近琉球则谓之“落漈”。落漈者,水落下而不回也。有闽人过台湾,被风吹落漈中,以为万无生理。忽然大震一声,人人跌倒,船遂不动。徐视之,方知抵一荒滩,岸上砂石尽是赤金,有怪鸟见人不飞,人饥则捕食之。夜闻鬼声啾啾不一。

居半年,渐通鬼语。鬼言:“我辈皆中国人,当年落漈,流尸到此,不知去中国几万里矣!久栖于此,颇知海性,大抵阅三十年落漈一平,生人未死者可以望归。今正当漈水将平时,君等修补船只,可望生还。”如其言,群鬼哭而送之,竞取岸上金沙为赠,嘱曰:“幸致声乡里,好作佛事,替我等超度。”众感鬼之情,还家后,各出资建大醮以祝谢焉。

铁公鸡

济南富翁某,性悭吝,绰号“铁公鸡”,言一毛不拔也。忽呼媒纳妾,价欲至廉,貌欲至美,媒笑而允之。未几,携一女来,不索价,但取衣食充足而已。翁大喜过望,女又甚美,颇嬖之。

一日,女置酒劝翁曰:“君年已老,需此多钱无用,何不散之贫人,使感德耶?”翁大怒拒之,嗣后且防之,虑其花费。如是者半年,启其所藏,已空矣。翁知女所窃,拔刀问之,女笑曰:“君以我为人乎?我狐也。君家从前有后楼七间,是我一家所居,君之祖父每月以鸡酒相饷,已数十年。自君掌家,以多费故罢之,转租取急,俾我一家无住宿处。怀恨在心,故来相报耳。”言讫不见。

夜星子

京师小儿夜啼谓之“夜星子”,有巫能以桑弧桃矢捉之。某侍郎家,其曾祖留一妾,年九十余,举家呼为老姨,日坐炕上,不言不笑,健饭无病,爱畜一猫,相守不离。

侍郎有幼子尚襁褓,夜啼不止,乃命捉夜星子巫来治之。巫手小弓箭,箭竿缚素丝数丈,以第四指环之。坐至半夜,月色上窗,隐隐见窗纸有影,倏进倏却,彷佛一妇人,长七八尺,手执长矛,骑马而行。巫推手低语曰:“夜星子来矣。”弯弓射之,唧唧有声,弃矛反奔。巫破窗引线,率众逐之。

比至后房,其丝竟入门隙。众呼老姨不应,乃烧烛入觅。一婢呼曰:“老姨中箭矣!”环视之,果见小箭钉老姨肩上,呻吟流血。所畜猫犹在胯下,所持矛乃小竹签也。举家扑杀其猫,而绝老姨之饮食。未几死,儿不复啼。

疡医

大兴霍筤、霍筠、霍管,皆疡医子,筠独秀逸出群,不屑本业,而喜读书。父以其梗家教,怒而责之,赖有邻翁姚学究者时来劝勉,因得肆力于举子业。不数年父死,筤、管各行其术,颇能自赡,独筠谋生计拙,日就穷困。

时值试期,筠步行之通州,一老仆相随。因起身晚,行二十余里,日已西下,苦无宿店。忽见林际灯光自远而近,一妪奔走气喘。老仆遮问曰:“此处有人家借宿否?”妪应曰:“正有急事去请外科,不得代借宿家。”筠急呼曰:“我晓外科,何不见请?”妪问:“先生如此少年,可曾娶妻否?”曰:“未也。”妪大喜,就请同行,筠心疑其所问非所答。

俄至一庄,门庭壮丽,妪请少待,容先入白老夫人。少顷,妪率婢妇数十趋出曰:“老夫人奉请。”筠与老仆随妪行过十余间屋,始到上房。夫人已相待于中堂,年约三十余,珠环玉佩,光艳夺目,与筠行宾主礼,问姓字年齿及未婚原委。筠以实对,夫人之颜色甚怡,屏去侍婢谓筠曰:“身姓符,本籍河南,寄居于此。孀居无子,只生一女名宜春,年已十七,待字于家。忽患疮疾在私处,不便令人医治。尝与小女商量,必访得医生貌美年少者,乃请疗病,病愈即以小女相配。如先生者正是合式,但未知手段何如?”筠初念不过欲求一宿,及闻此语,喜不自胜。夫人命唤蕊儿传语,亲携筠手而行,历曲室数重,始至闺闼。启帘入,见丽人拥锦衾而卧。夫人谓女曰:“郎君乃良医也,儿意可否?”女睨筠低语曰:“娘以为可便可耳。”夫人曰:“先生请看病,娘且暂去。”女羞涩不胜,蕊儿屡促之,乃斜卧向内,举袖障面。筠坐牀侧,款款启衾,则双臀玉映,谷道茧细而霞深,惟私处蔽以红罗,疮大如钱。筠视毕,覆衾下牀,夫人迎于门外,延至书斋,陈设精雅。筠麾诸婢出,碎扇上所系紫金锭,调以砚水,携入见夫人曰:“此药忌阴人手,须亲敷乃可。”夫人曰:“但得病愈,任郎所为。”筠复启衾,摩裟其臀,温存敷药,女但微笑,不作一语。

越数日,疮愈。夫人举酒嘱筠曰:“郎君之于小女,天使来也。”乃部署新室,涓吉合卺。新婚弥月,筠欲归家,夫人曰:“此间荒野,不足栖迟。京师阜城门外有故宅一所,郎往居之。”筠遂同行,辎重甚富。既至宅,皆画栋雕墙也。居数年,生子女二人。

一夕,宜春忽泣向筠曰:“夙缘已尽,明日将别矣,四十年后当复相见。”天明,携手出门,彼此大恸。前已驻一犊车,望之甚小,夫人与宜春、蕊儿率女婢十数人乘之,车亦不觉隘,瞬息不见,宜春哭声尤恍然在耳也。筠后举孝廉,出为某县尹,究不知四十年后再见之说果何如耳。产麒麟

芜湖张姓者,卖腐为业,其妻孕十四月,生一麒麟,圆手方足,背青腹黄,通身翠毛如绣,左右臂有鳞甲,金光闪闪。坠地能走,喂饭能食,好事者以为祥瑞,方欲报官,而是晚死矣,距生时只七日。

生夜叉

绍兴郑时若秀才妻卫氏生一夜叉,通体蓝色,口豁向上,环眼缩鼻,尖嘴红发,鸡距骆蹄,落胎即咬,咬伤收生婆手指。秀才大惧,持刀杀之。夜叉作格斗状。良久乃毙,血色皆青。其母亦惊死。

石膏因果

嘉定张某,有名医之号,偶下药用石膏,误杀一人。过后自知,深以为悔,然亦不便语人,虽家中妻子,无人知者。一年后,张亦患病,延徐某来诊,定一方而去。临煮药时,张自提笔加“石膏一两”,子弟谏,不听。清晨服后,取方视之,惊曰:“此『石膏一两』,谁人加耶?”其子曰:“爷亲笔所加,爷忘之乎?”张叹曰:“吾知之矣!汝速备后事可也。”作偈语曰:“石膏石膏,两命一刀。庸医杀人,因果难逃。”过午而卒。刘伯温后辈

绍兴上虞县署后园有古墓,相传新令到任拜城隍神后,必往祭之,由来旧矣。干隆间,有冉姓者宰其地,礼房吏以旧例请。冉问:“从前县令到任时,可有不祭者乎?”曰:“惟张某,性倔强,竟不行此礼,今现任湖北布政司。”冉曰:“我有志效张公。”竟不祭。

一日,至厅审事,见有古衣冠客乘舆至,径上堂,冉竟不知为鬼,叱传事吏何以不报。语未毕,其人下车拉冉入书室,语哓哓不可辨,但闻冉若与人争辨者,亡何气绝,作鬼语曰:“我姓苏,名松,元末进士,为上虞县令,死乱葬此,刘伯温犹是我后辈也,汝大胆不祭!”或引张方伯故事折之,鬼云:“张某禄位盛时,我不能报。今其运尽,我将挖其眼矣。”冉家人环跪求恩,愿多备牲牢祭奠。良久苏醒。冉惧,遂朝服祭之,寻果无恙。未几,张方伯竟以事罣误,遂至丧明。此事钱少詹辛楣先生为余言。

小那爷

参领明公,与小那爷交好。明奉差他出,三年还都。行至南小街市,见那立市中,仲夏衣棉衣,戴暖帽。明心异之,下马执手,各道寒暄毕,那曰:“自与公别后,每为人欺,蒙公所赠骡,为某骑去不还,新居树木被畜牧伤扰,家人不理。幸公归,替我图之。”语毕,明公上马,那亦登车去。

明公归语其事。家人云:“那死一年矣。”明公大骇,至那家问之,殓时衣服与途中所见同。问所赠骡,其子云:“在某家,据云先人所赠,故不敢索。”公呼某吓之,道破其诈,乃追骡还其子。视其墓,果被牧畜践损,为修葺封树而还。其夕梦那来谢云:“愧无以报,明午屠市中有一病骡,公买之,必获大利。”明公如其言,果得骡。医痊后,日行五百里。

水鬼坛

武林门外西湖坝人家,有老仆日暮取水,远见水面一酒坛随流而泛,因思探取亦可贮物。俄而坛已至前,用手取之。不意腕入坛口,口渐缩小,拖伊入水。急呼人救,获免。鬼市汪太守仆人李五,由潞河赴京,畏暑,至晚步行,计天晓可进城。夜半,见途中街市甚盛,肆中食物正熟,面饭蒸食,其气上腾。腹且馁,入肆中啖之,酬值而出。及晓,遥望京城,猛忆潞河至京四十里,其间不过花园打尖草舍一二家,何以昨夕有街市如此盛耶?顿觉胸次不快。俯而呕之,而蠕蠕然在地跳跃。谛视之,乃虾蟆也,蚯蚓蟠结甚多,心甚恶之,然亦无他患。又数岁乃卒。

金娥墩

金娥墩在无锡县城东南六十里,故南唐李煜妃墓地。娥能工词翰,进忠言,煜甚爱之。越数年,煜发兵晋陵,挈娥同行,遇吴越王兵,不得进,娥适死,因葬于此。干隆初年,居民耕地得砖,上篆四字云:“唐王宝印。”至今墓间尚多。更可异者,每当风雨之夕,常有女鬼见形,且泣且歌,曰:“日侵削兮三尺土,山川已改兮众余侮。”

翻洗酒坛

广信府徐姓,少年无赖,斗酒殴死邻人,畏罪逃去。官司无处查拿,家人以为死矣。五年后,其叔某偶见江上浮尸,即其侄也,取而葬之。又五年,徐忽归家,家人皆以为鬼。徐曰:“我以杀人故逃,不料入庐山中,遇仙人授我炼形分身之法,业已得道,恐家中念我,特浮一尸,以相安慰。今我尚有未了心事,故还家一走。”徐故未娶,其嫂半信半疑,且留住焉。一日,溲于酒坛,嫂大怒骂之。徐曰:“洗之何妨?”嫂曰:“秽在坛里,如何可洗?”徐伸手入坛,拉其里出之,如布袋然,仰天大笑,蹑云而去。至今翻底坛尚存。徐昔所殴死邻家,早起在案上得千金。或云:“徐来作报,所云『了心事』者,即此之谓。”雷诛吉翂

湖州女子徐氏,生吃胎素,三岁后,即好念佛。攻至十四岁,忽被雷诛。乡人哗然,谓雷无灵。及殡时,见有篆文在背,识者以为“唐吉翂”三字.

狐仙亲嘴

隐仙庵有狐祟人,庵中老仆王某恶而骂之。夜卧于牀,灯下见一女子冉冉来,抱之亲嘴,王不甚拒;乃变为短黑胡子,胡尖如针,王不胜痛,大喊,狐笑而去。次日,仆满嘴生细眼,若猬刺者然。

喇嘛

西藏谟勒孤喇嘛王死,其徒卜其降生于维西某所。干隆八年,众喇嘛乃持其旧器访之。

至某所,有么些头人子,名达机,已七岁矣,忽指鸡雏问母曰:“雏终将依母乎?”其母曰:“雏终将离母也。”达机曰:“儿其雏乎?”有顷,谓其父母曰:“西藏有人至此迎小活佛,曷款留之。”父母以为妄,不听。达机力言之;其父出视,果有喇嘛数十辈,不待延请,竟造其室。达机见之,跏趺于地,为咒话良久。众喇嘛举所用钵、数珠、手书《心经》一册,各以相似者付之,令达机审辨,得其旧器服珠持钵,展经大笑。众喇嘛免冠罗拜。达机释钵执经起,遍摩众喇嘛顶,于是一喇嘛取僧衣帽进,达机自服之。群喇嘛以所携锦茵数十层置中庭,拥达机坐。

其父不知所为,众奉以白金五百,锦缯罽各数十端,为其父寿,曰:“此吾寺主活佛也,将迎归西藏。”其父以止此独子,不许。达机曰:“毋忧,明年某月日,父母将生一子承宗祧。我乃佛转世,不能留也。”其父不得已许之,亦合掌拜焉。众喇嘛拥达机于达摩洞佛寺,远近么些千百成群顶香皈拜,布施无算。留三日,去之西藏。

明年,其父母果如期生一子。

梦中事只灵一半

泾县胡讳承璘,方为诸生时,夜梦至一公府,若王侯之居。值其叔父在焉,其叔父惊曰:“此地府也,汝何以至?”承璘询其叔父:“有何职任?”叔父曰:“为吏尔。”承璘请查其禄命,叔父阅其籍曰:“一穷诸生耳。”承璘再三哀恳,求为之地。其叔父不得已,乃以他人禄命与之相易,曰:“此大弊也,若破,罪在不赦,可若何?”因以其所易籍示之:庚子科举人,雍正年恩科进士,任长垣县知县,某年月日终。且谓之曰:“尔乡试,须记用卦名。”因以手推之,一跌而寐。承璘庚子科首题“岁寒”一节,因用屯、蒙、剥、复等十卦成文,果得高魁。癸卯恩科成进士,又数年,授长垣县知县,一一不爽。无何届死期矣,因豫办交盘,且置酒与亲友作别,沐浴易衣,静坐而待。至黄昏后,忽呕血数升,以为必死矣。徐徐平复,竟不死,复活十余年。至干隆六年,寿终于云南粮道。梦寐之事,忽灵忽不灵如此。